Mina Choi

个冬季我第一次带大儿子回了趟韩国,我心情很激动,因为这是我出生和10岁以前一直生活的地方。所以,那感觉就像回家一样。

我在最近几次回韩国时,已经注意到了那里的变化。首先,这个国家更加富有了。韩国的人均GDP已经超过30,000美元,在世界人均GDP排行榜上,略低于日本,但已领先于西班牙和新西兰。

在我遥远的记忆中,韩国还是个苦苦奋斗的发展中经济体,现在这样的状况已经消失了。现在,首尔处处可见一幢幢光鲜亮丽的购物商场和办公楼宇,还有一间间舒适宜人的现代休闲设施,如咖啡屋、酒吧、披萨店等等。几乎人手一部智能手机。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花个相当于人民币30-35元的钱买杯咖啡,对他们来说似乎是稀松平常的事。公共交通也令我惊叹。地铁系统井然有序、运行高效,尽管相比上海的地铁略显陈旧了些,但与伦敦或纽约的地铁相比,还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开心的是,我儿时记忆中最美好的东西仍未消失──供应美味零食的路边摊贩。很多我小时候见过的食物现在都还有卖,而且只要一两美元,例如玉米热狗串、鱼丸串烧、辣米饼等等。

但我注意到,与30年前相比最大的变化还是语言。在我小时候离开韩国前,还不会读韩国的报纸,因为那时候报纸上总会有很多汉字,而我还没开始学习汉字(那时汉字到初中才是必修的),所以,没办法读懂报纸上的整篇文章。而当我重返韩国时,发现汉字从现代韩国人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英文。现在很多字,要么是直接援引英文,要么就是用韩文转写的英文。

现在在韩国,参观博物馆或名胜古迹,或者阅读有关方面的介绍,韩文和英文都是最主要的语言,而中文或日文变成了次要的语言。这在我看来很奇怪,因为很显然,韩文中的很多字都是源自汉字,要么就是直接从汉字转化而来。现在,我看到的很多标语或指示牌虽然是用韩文书写,但英文内容也占到了半壁江山,其影响力可见一斑。结果,我走在首尔街头,脑袋直犯懵。例如,我会对着一个指示牌瞅半天,最后才意识到那是用韩语拼写的“shopping mall plaza”(购物广场),而不是什么我不认识的韩文字。虽然博物馆这三个字的韩语拼音是“bak mul gwan”,很接近汉语拼音“bo wu guan”,但在指示牌上,注释在韩文下面的,却是英文单词“Museum”。

我在韩国租用了一部手机,收到了一封用韩文写的邮件,上面写着“ge-ro-ber-ro-ming”,我始终没看明白,最后大声读出来才发现,那是“global roaming”(国际漫游)。

所有这些都在提醒我,韩国的发展(特别是在互联网方面的发展)已经造就了一个信息化程度很高的发达社会。但这种发展也带来了对英语的全盘接受。

当我向一位年长的韩国人谈及此事时,她也挺感慨。她说,现在年轻人给她发的短信她都看不懂,因为里面夹杂着她不明白的英语和网络语言。有位目前在南京一所大学任教的韩国朋友对我解释了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她说,韩国学校几十年前就取消了对汉字的必修要求,学生可以自主决定要不要学习汉字。而在新的课程设置中,英语受到重视。所以,我发现韩国人在英语学习上投入了大量金钱,很多孩子从四五岁就开始学习英文,和我在上海看到的情况十分相似。

在这种情况下,我确实发现很多韩国年轻人的英语能力都很强,远好于他们的上一代。但年长的一代还能读写汉字,年轻一代却没有这个能力了。

现在,我回到了上海,开始认真反思这件事。没错,语言毕竟只是一种工具,有用的、不得不掌握的语言会流行,用处少、不是必须掌握的语言自然就会被冷落。但韩国流行语言的变化还是深深地触动了我,让我感到惶恐,仿佛一段文化史就这样被遗憾地丢弃了。

话说回来,韩文进入韩国也不到600年。现在欧洲很多文化人还在学希腊语和拉丁语,因为这有助于他们更好地理解欧洲的文化和语言。我不禁好奇:30年后我们会流行说哪种或哪些语言,其背后又会有着怎样的原因呢?

(Mina Choi是韩裔美国作家,现居上海。移居中国前,在洛杉矶从事剧本创作。她已婚,有两个孩子。文中所述仅代表她的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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