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力似乎显得很神奇。看到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和鲍勃·迪伦(Bob Dylan)这样的人,我们会断定他们一定拥有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没有的超自然力量,天赋让他们能够想象出过去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我们觉得他们是“创造型人”。而我们则不是。

但创造力并非魔力,也不存在所谓的创造型人。创造力既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特质,也不是天使赐予的奇迹,而是一种能力。任何人都可以学会创造,也可以提高创造能力。新的研究为我们带来了启示,让我们得以了解改变世界面貌的产品是如何发明的,最棘手的问题又是如何解决的。在什么是创造力,以及如何在我们自己身上和工作中激发创造力的问题上,我们已经获得了非常多的具体经验。

Philip Montgomery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Illustrations by Serge Bloch
创造力既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特质,也不是天使赐予的奇迹,而是一种能力。任何人都可以学会创造,也可以提高创造能力。
有关创造力的科学还是一门比较新的学问。在启蒙运动(Enlightenment)之前,人们总是将想象与神力画上等号。创造曾意味着与缪斯沟通和表达神灵的旨意(“灵感”一词的字面意思是“被吹气”)。即便在现代,科学家也很少关注创造力的来源问题。

但这种状况在过去十年里开始出现变化了。人们曾认为想象力是独立的事物,与其他类型的认知活动不相干。而最新的研究显示,这种假设是错误的。我们其实是把“创造力”作为一个囊括多种认知工具的笼统概念,每一种工具都适用于特定的问题,并须以特定方式激活。

我们遇到的难题该如何解决?是依靠瞬间的灵感,认识的飞跃,还是可以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地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通常决定了我们是应该喝杯啤酒放松一下,还是来罐红牛(Red Bull)提提神,是花很长时间冲个淋浴,还是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

新的研究还揭示了什么是解决棘手问题的最佳途径。我们往往认为,某一领域的专家是他们所在领域的创造天才。但重大突破常常来自圈外人幼稚而大胆的想法。要增强创造力,花些时间涉猎本行之外的领域,发展跨专业技能是非常重要的。

让我们从最难的问题谈起,这些难题乍看似乎根本无法解决。但这类问题只要能解决,一般都是在灵感迸发的一瞬间迎刃而解的。

我们来看看3M公司纸制品部门工程师阿瑟·弗赖(Arthur Fry)的例子。1974年冬季,弗赖参加了粘合剂工程师谢尔顿·希尔弗(Sheldon Silver)的一场报告会。希尔弗发明了一种粘性极小的胶,这种胶粘合力太弱,只能勉强将两张纸粘在一起。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弗赖耐心地听了报告,但不知道这种化合物有什么实际用途。一种不粘的胶能有什么用呢?

但在一个寒冷的星期天早晨,这种胶再次浮现在弗赖的脑海中,虽然是在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场合。弗赖在教堂的唱诗班里唱歌,喜欢把小纸片夹在赞美诗集里标示他要唱的歌。不幸的是这些小纸片经常会掉出来,因此弗赖不得不在礼拜仪式上疯狂地翻书,以找到正确的页面。这个问题似乎根本解决不了,就像我们不得不天天面对的很多烦心事一样。

Serge Bloch
做做白日梦
但在一次特别无聊的布道会上,弗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这种粘性很弱的胶有什么用处:可以把它涂在纸上,制成能重复使用的书签! 由于这种胶不怎么粘,所以它既能粘在书页上,又不致在撕下来的时候把书页扯坏。弗赖在教堂里意外的顿悟最终促成了一种新发明,这就是如今全球使用最广的办公用品之一──便利贴。

弗赖的发明是灵感突现的典型例证。尽管灵感似乎是凭空产生的,就好像大脑皮层突然迸发出让我们惊讶不已的重大突破一样,但科学家已经开始研究它们的产生机理了。他们让试验对象做脑筋急转弯题目,并观察他们的大脑会发生什么变化,以下就是一道这样的题目:

在一个小镇上,有一个男人跟20个女人结了婚。这些女人现在仍然健在,而且没有一个人离婚。这个男人没有触犯任何法律。请问这个男人是谁?

如果你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么答案很可能是像耀眼的火花一样突然闪现在你脑海中的,答案就是:这个男人是一个牧师(注:英文中“marry”一词既有与某人结婚的意思,也有主持婚礼的意思)。由马克·比曼(Mark Beeman)和约翰·库尼奥斯(John Kounios)主持的研究已经发现这束火花可能来自何方。在灵感出现前的几秒钟里,大脑中一个叫前颞上回(superior anterior temporal gyrus, 简称aSTG)的区域活动会急剧增加。该区域位于大脑右半球表面,其远距离联想功能出色,而将关系很远的信息联系在一起正是解决创造性难题所必需的。

有意思的是,比曼和他的同事们发现某些因素会让人更容易产生灵感,能更好地发现aSTG生成的答案。比方说,让实验对象看一小段幽默视频──科学家们节选了一段罗宾·威廉姆斯(Robin Williams)表演的独角喜剧──可以使平均成功率提高20%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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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观看一小段独角喜剧视频后,他们解决脑筋急转弯问题的数量会增加约20%。
酒精也有助于提高创造力。今年早些时候,伊利诺伊大学(University of Illinois)芝加哥分校的研究人员对清醒的学生和有醉意的学生在解答脑筋急转弯时的表现进行了比较。科学家们给受试者出了一系列名为“远距离联想测验”(remote associates)的词汇问题,受试者必须找到另外一个单词,将一组三个单词联系起来。下面我们举一个例子:

Pine(松树) Crab(螃蟹) Sauce(果酱)

在这个例子中,答案是“apple”(苹果)。这一组单词加上“apple”就组成了“pineapple” (菠萝)、“crab apple”(海棠果)和“apple sauce”(苹果酱)。有醉意的学生解决的问题比清醒的学生多出近30%。

放松和喝酒为什么能让人更有创造力呢?部分原因要归结于分心会为人们带来意想不到的优势。尽管我们生活在一个崇尚专注的时代──我们总是迫使自己集中精力,用咖啡因来提神──但这样做可能会抑制想象力。我们也许是专注的,但很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错误的答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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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项新的研究显示,当志愿者坐在五平方英尺的工作间之外做一项创造力标准测试时,成绩会显著提高,也许是因为人们的思维因此而得以“打破了条条框框”。教训是什么?小隔间拖了你的后腿。
这就是为什么放松会有所助益:只有当身心在淋浴时得到舒缓,或者让独角喜剧暂时打断思绪,我们才能将注意力的聚光灯转向内心,暗中倾听大脑右半球表面展露的所有随机联系。当我们需要灵感时,这些联系常常就是答案的来源。

这项研究还解释了为何如此多的重大突破都是在毫不相干的场合产生的,例如,阿基米德(Archimedes)在浴盆中发现了浮力定律,据说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Richard Feynman)会在一家脱衣舞俱乐部演算方程式。这就显示出谷歌(Google)在休息室摆放乒乓球台的明智之处,也证明了做白日梦的实用性。爱因斯坦(Einstein)曾说,“创造力是浪费掉的时间的残余物。”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创造性难题都要依靠顿悟来解决;冲澡放松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有时候,我们需要的就是坚持工作,抗拒喝点啤酒、打个小盹的诱惑。

这种类型的创造力是枯燥无味的,它的主要成分是汗水和失败。它是书页上的红叉、弃置的草图、扔进垃圾堆的样品以及失败的初稿。尼采(Nietzsche)将其称为“拒斥过程”(rejecting process),他指出,尽管创造者喜欢吹嘘自己的重大顿悟,但他们的日常工作绝没有这么浪漫。他写道,“所有伟大的艺术家和思想家都是伟大的劳动者。”

这种通过持之以恒的努力而产生的创造力在传奇平面设计师米尔顿·格拉泽(Milton Glaser)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他在自己办公室的门上刻了一句格言──“艺术就是劳作”。格拉泽最著名的设计便是这种职业操守的体现。1975年,他接受了一项令人生畏的任务:为纽约市策划一系列新的广告,重塑纽约市的形象。


于是格拉泽开始尝试各种字体,用各种有亲和力的字体来设计这句旅游口号。经过几周的努力,他完成了一项很讨人喜欢的设计,草体的“I Love New York”(我爱纽约)放在纯白的背景上。他的设计方案很快就通过了。格拉泽说,“人人都喜欢这项设计。如果我是个普通人的话,这个项目我就不会再想下去了。但我不能到此为止。有些东西感觉就是不大对。”

于是格拉泽继续揣摩这项设计,花了很多时间来琢磨这个本已完成的项目。就这样他又工作了几天。一天他乘坐出租车时在市中心遇到了堵车。他回忆说,“我常常会在口袋里准备些纸,于是我把纸拿出来开始画图。我一边想一边画,然后我知道该怎么设计了。我脑海中浮现出了整体设计图。我看到了字体的样子,一颗圆形的大红心显眼地放在中间。我知道就应该这样设计。”

格拉泽在出租车上想象出的标志自此之后成为全球平面设计行业模仿最多的创意之一。正因为格拉泽不愿停止思考,他才创造出了这一设计。

但有一个明显的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如果解决不同的创造性问题需要不同的创造性思维,那么我们该如何保证自己在适当的时候以正确的方式思考呢?我们什么时候该做做白日梦,散步放松一下,什么时候又应该继续写写画画,尝试各种可能性呢?

好在人类的大脑天生具有一种令人惊叹的能力,能够判断出我们需要哪一种创造力。研究人员把这类直觉称为“知晓感”(feelings of knowing),当我们猜测自己只要继续思考就能找到答案时,这种感觉就会产生。已有大量研究显示,当问题不需要依靠灵感来解决时,大脑能够非常巧妙地判断出一个问题得以解决的可能性──了解我们在找到解决方案之前有没有“热起来”。

这种判断思考进程的能力是创造过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我们感觉没什么进展时──也就是说,我们碰壁了──我们很可能需要灵感。如果没有“知晓感”的话,我们能做的最有建设性的事情就是先把工作放在一边。但如果“知晓感”告诉我们答案已经快找到的话,我们就需要继续努力。

当然,无论是依靠灵感来解决的问题,还是靠持之以恒的努力来解决问题,其前提假设都是,我们试图解决的创造性问题的答案已经存在于大脑中的某个地方了。我们要做的不过是把答案调出来而已。但还有一种创造性问题,对于这类问题,你的大脑中并没有解决问题所需要的原材料。如果你想变得更有创造性,你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扩大你接触的信息量和信息种类。

乔布斯有句名言是,“创造无非就是把事物联系起来”。尽管我们认为发明家取得的突破性成果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但乔布斯指出,即便是最不可思议的创意通常也不过是对已有事物进行的新组合。比方说,苹果公司(Apple)并没有在乔布斯的领导下发明MP3播放器或平板电脑,而只是对它们进行了改进,为这类产品添加了新的设计功能。

苹果并不是唯一的例子。创新史印证了乔布斯的理论。莱特兄弟(Wright Brothers)以他们掌握的自行车制造技能为基础发明了飞机;他们最初发明的飞行装置从很多方面来看只不过是带翼的自行车而已。约翰内斯·古登堡(Johannes Gutenberg)以自己掌握的葡萄压榨机知识为基础,发明了能够大量印制文字的印刷机。再来看看谷歌:拉里·佩奇(Larry Page)和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将学术论文排序方法(引用次数与影响力成正比)应用于互联网的海量信息,发明了著名的搜索算法。

人们怎样才能更好地建立这类联系呢?乔布斯称,最好的发明家会寻找“多元化的经验”,收集许多未来有机会联系在一起的信息点。他们不会局限于狭窄的专业领域,而是会接触广泛的信息,比方说,他们会研究书法(乔布斯就是这样),或者与来自不同领域的朋友交流。他们不知道答案会来自哪里,所以愿意从方方面面寻找答案。

近期的研究佐证了乔布斯的智慧。例如,社会学家马丁·吕夫(Martin Ruef)对斯坦福商学院(Stanford Business School) 766名毕业生的社交与业务交往状况进行了研究,这些学生均在毕业后进行了自主创业。他发现,人际关系最为多元化的创业者在一项创新指标上的得分较其他人高三倍。他们不会拘泥于陈规,而是能够将广泛的社交圈转化成为可带来丰厚利润的新创意。

有许多极富创新力的公司会鼓励员工建立这类多元社交网络,让他们与来自完全不相关的领域的同事交往。谷歌会主办一个名为“疯狂搜索创意”(Crazy Search Ideas)的内部会议,该会议是一种面向成年人的科学挑战赛,会上张贴的几百份海报来自你能想到的所有领域。在3M公司,工程师们一般每隔几年就会到一个新的部门轮岗。有时这类轮岗能够带来巨大回报,比方说,3M公司认识到,笔记本电脑电池寿命短在很大程度上是因显示屏耗电太快导致的,于是该公司的研究人员运用了他们在透明粘合剂方面的知识,发明了一种可向表面聚光的光学薄膜,而后生产出了一种可节能40%以上的显示屏。


这类解决方案叫“思维重建”,因为只有在有人提出全新的问题之后,难题才能得到解决。有意思的是,专业技能会抑制这种重建,令取得突破的难度加大。这就是为什么既要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借鉴新理念,又要尝试解决其他领域的问题──你的外行身份和提出幼稚问题的能力都会是极大的优势。

InnoCentive每天都在运用上述原则,这是一个通过“众包”(crowdsourcing)方式来解决疑难科学问题的网站。该网站的结构很简单:公司发布他们最难解决的研发问题,并为每个“挑战”设置相应的奖金。在该网站提问的有来自八个不同学科的数百家机构,从农业科学到数学都有。网站上的难题也是五花八门,比方说,一家跨国食品公司想做一种“低脂巧克力味合成糖衣”,一家电子公司则试图设计一款太阳能电脑。

然而,InnoCentive最突出的优势是它的效率。哈佛商学院(Harvard Business School)教授卡里姆·拉哈尼(Karim Lakhani)从2007年开始对该网站发布的几百个问题进行分析。根据拉哈尼的数据,发布在InnoCentive上的难题有近30%在六个月内得到解决。有时,问题在网上发布几天之内就得到了解决。其奥秘就在于外行思维:在InnoCentive上解决问题的人处理与他们专业领域交叉的问题时效率是最高的。化学家没有解决化学问题;他们解决了分子生物学问题。反之亦然。这些人所具备的专业知识使他们能够理解难题,但他们又不是太内行,不致被知识羁绊,也就不会碰到与比他们更专业的人相同的绊脚石。

像初学者一样解决问题、抛开所有先入之见、不惧失败的能力正是创造力的关键。

1970年,作曲家布鲁斯·阿道夫(Bruce Adolphe)第一次在纽约的茱莉亚音乐学院(Juilliard School)见到马友友。马友友当时只有15岁(不过他已经在白宫为肯尼迪总统演奏过)。阿道夫刚刚创作了自己的第一部大提琴作品。他回忆道,“不幸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啥,我以前从来没有谱过大提琴曲。”

阿道夫曾把乐稿拿给茱莉亚音乐学院的一位教师看,这位教师告诉他,作品中有一个和弦是无法演奏的。但在阿道夫修改乐谱之前,马友友决定在他的宿舍里排练一下这部作品。阿道夫说,“马友友把我的作品从头到尾演奏了一遍,他视奏了整部作品,当乐曲进行到那个高难度和弦时,他找到了一种演奏方法。”

阿道夫向马友友转达了那位教授的话,问他是如何奏出那个高难度和弦的。于是他们把这部作品又演奏了一遍,当马友友演奏到那个和弦时,阿道夫喊“停!”他们看了看马友友的左手──这只手摆在指板上,手指扭曲的姿势几乎是常人无法做到的。马友友说,“你说得对,确实弹奏不了!”但他终究还是弹奏出来了。

如今,马友友在演奏时仍然尽量去寻找初学者的感觉。他说,“必须始终提醒自己像初学大提琴的孩子一样沉浸其中。因为这孩子为什么要拉琴呢?他是为了寻找快乐。”

创造力就像火花。当我们摩擦两块石头却一无所获时,会感到十分痛苦。而当火焰燃烧起来,新的想法传遍世界时,我们会有巨大的成就感。

在人类历史上,我们将首次了解到如何擦出更多灵感火花,如何确保更多的火花燃烧成为熊熊烈火。但我们也必须承认:无论我们了解多少东西,创造的过程从来都不是轻而易举的。我们的意志永远都会被不确定性笼罩,会被脑细胞在建立新联系时的随机性左右。

每个关于创造力的故事都不一样,却又是相通的:它们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好似魔法一般。

(──本文选编自乔纳·莱雷尔(Jonah Lehrer)的著作《想象:了解创造力的机理》(Imagine: How Creativity Works),由出版社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于3月19日出版。)

JONAH LEHR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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